王福和,海南电网公司海口供电局下洋变电站退休职工。他坚守变电站40年,笔耕不辍写博客12年,出版多本书籍,分享南海光明历史与电力文化。他生活朴素,却花光所有积蓄收藏上千件灯具文物。
他踏遍海南的每一片乡土,从古村落、老一辈收藏家那里,有时甚至是垃圾堆里,寻回这些历史的碎片,像自己的孩子一样爱惜呵护。为了完整保存历史,他拒绝了富商、拒绝了美国大都会博物馆高价收购单一藏品,为了给收藏爱好腾挪空间,不惜变卖了家里珍藏的花梨木。
王福和收藏的灯具诠释了不同时代的光明故事。图为一叶有蛙海棠子灯,代表求子的心愿。伍昭静 摄
5月23日,在海口供电局灯博物馆,王福和凝视他捐赠的藏品:1914年海南岛亮起的第一盏电灯。杨永光 摄
王福和捐赠的藏品:清代渔夫油灯。大小通高5厘米,底径2厘米。堪称小巧玲珑,造型精致。该藏品是由王福和奶奶遗留给他的。 朱玉 摄
62岁的王福和,虽有老婆孩子,但白日里老婆都在女儿家照看孙子,只留他一人在家。略显空洞的大房子,一整天,他走进走出,没人说话,像一部黑白默片。这份孤寂,反而让王福和极为享受,他一个人看书、写作,忘记了时间。
兴许是三楼采光不好,日光堪堪照在阳台边缘,明暗分割线般,在客厅前难以寸进。房间的昏暗,让人很难想象,这家主人曾收藏过千余盏灯具,然而王福和恰恰是有“三痴”——“灯痴”“电痴”“书痴”。
赋闲在家,王福和常常念叨“我还有自己想做的事”,吃饭都是三下五除二,一碗清汤素面很快见底,仿佛时间紧迫,有什么东西在催促着他。
“如果哪天我走了,这些灯怎么办?”
2018年3月21日,春分。海南电网公司海口供电局4楼,人来人往,热闹非凡,王福和胸前披着一条红色绶带,静静立在人群中,不言不语,只笑盈盈看着自己的宝贝们。这一天,前期藏品全部由王福和捐赠的海口供电局灯博物馆正式向公众开放。
“1000多盏灯,老王这是捐出了自己的命根子!”同为“藏友”的曹晨最清楚,对收藏者来说,藏品就是他的命根子,别人摸一摸都不舍得,何况老王的灯,来之不易,都有自己的故事。
“他常常不回家,下了班就满门心思去寻宝,有时半个多月也见不到人。不过他有自己的爱好,是件好事,我并不反对。”永远笑嘻嘻的陈继新,与王福和是青梅竹马,对她男人的爱好一向是“且自由他”。
年轻时,王福和便随身带着放大镜,一路从市井瓦肆寻到远郊荒村。遇到心仪之物,他就举起放大镜,细细把玩。在海南的毒日下,竟也兴致盎然。灯博物馆里展出的灯具,大部分都是这样被他一盏盏找回,珍藏起来。
例如“镇馆之宝”,一盏元宝形防风油灯,便被王福和在南渡江边一个荒废无人的古村找到。起初他以为是厨房存放东西的器物,没见过,不舍得丢在废墟里,细细研究后,他才确定这是一盏南海商船专用的照明灯。
曾有一位富商,想用一辆高档汽车交换,“随便指名,想要什么样的汽车都可以。”王福和却说:“这些灯就像是我的孩子,难道有人肯卖自己的孩子吗?”
王福和家曾存放上千盏灯具,隔段时间就要全部拿出来擦拭、保养,并不轻松。现在,他看到空空的置物架,心里觉得空落落的,每次灯博物馆开放,都要早早去到灯博物馆,看望自己的“孩子”。
记不清是第几次来到灯博物馆,王福和在一盏拇指大的灯具前伫足良久。“这是外婆留下的遗物,她是疍家人,清末生活在三沙海域,这盏灯她一直随身携带,就像是护身符。”在王福和的话语中,依稀可见,他外婆曾在祖国最南端的海域上漂泊,风雨中一盏微光,便是莫大慰藉。
虽则思念,但王福和并不后悔自己的决定。数年前,他被诊断为癌症,头发都掉光了。经过两年治疗,病情稳定下来。但是经历过这场生死考验,紧迫感愈加强烈,时间在逼迫着他不得不去想:“如果哪天我走了,这些灯怎么办?”
从一盏灯,到一个故事,再到民族情感纽带,收藏的意义在不断蜕变。王福和以前觉得收藏是一种娱乐,“但是渐渐地,变成了一份责任,我觉得自己有义务把藏品传承下去,绝对不能断送在自己手上。”
“王师傅想给他的宝贝们找一个家,灯代表光明,海口供电局应该成为这些灯具的家。”海口供电局党委书记王浚哲深受感染,随后在海口供电局的精心筹办下,王福和多年来的这桩心事终于落地。这才有了灯博物馆开馆,他身戴红花、心生喜悦的一幕。
“我这辈子有‘灯缘’,也有‘电缘’”
王福和的“痴”,与电有关。其父王书林,是新中国成立后海南第一位电工高级技师,参加过解放海南岛时的电厂保卫战,是王福和心中的英雄。但他也有一丝遗憾,“唯一让我难以接受的是,父亲从未表扬过我。”
但父亲却一直在背后支持着他,他小时候收藏无线电元件,“父亲知道后,悄悄把钱塞给我,不让我的兄弟姐妹们知道。”父亲给的钱还不够,王福和就自己饿着,省下吃饭的钱,也要凑够组装收音机的零件。
“刚刚退休那会儿,他有一个怪习惯,晚上必须开着电视,听到里面的杂音,才能睡着。”陈继新说。
变电站里常常有电晕或机器噪声,并不好听。王福和在变电运行岗位一做就是40余年,早已习惯“老伙计”的声音,甚至隐隐有了依赖感。
王福和与电的缘分,还在于他收藏的海南第一盏电灯。那是一盏白色琉璃罩铜质电灯,灯罩宛如白玉,1914年在海甸河亮寮小岛第一次被点亮。王福和的父亲经常讲起这盏灯,但是“这灯长什么样?我能不能找到它?”
王福和没有放弃,花了几十年时间走街串巷、托人打听,最终从一位收藏家手上找到了这盏灯。“兜兜转转,这盏灯还是到我手里,说明我这辈子有‘灯缘’,也有‘电缘’。”
与热闹的灯博不同,他还默默捐赠了很多与电有关的藏品,包括老电表、老照片、老文件等,甚至还有一份年代久远的《海南供电公司公用自行车丢失的暂行规定》,都静静陈列在海口供电局历史馆。
寻常人看来,都是些无用之物。王福和却觉得,“物”注入感情,就有了灵魂。他甚至和变电站的同事开玩笑说:“你们不要丢掉我煮饭的锅,几十年后,它也是文物。”
为了把自己的藏品安全送到海口供电局,王福和拒绝了他人的帮忙,独自埋头整理,细心包裹报纸,调整缓冲物,当时他的身体还在恢复期,硬是一点一点将藏品搬到了供电局。门口的保安小哥,至今仍记得,这位老人抱着纸箱进进出出的身影。
“想把南海的历史,完整地告诉后人”
即便开着窗,王福和家也有股奇怪的味道,如今想来,正是旧书旧纸之韵味。他说:“有人说我最大的爱好是收藏,很少人知道我最大的爱好其实是读书。”
一张木质方形矮凳,矮凳前是一个不甚高的胡桃色电视柜,柜上放着一台嗡嗡发热的笔记本电脑,柜子的置物处则挤满了书本,这便是王福和的“工作台”。
初中学历的王福和,最开始读书、写字,还要借助《新华字典》。但是他数十年坚持阅读和书写,不仅接连发表了很多论文,还出版过三本书——《南海收藏文化研究》《海南收藏文化调研文集》《海南灯与电文化》,几本书摆在书架上,仿佛是水到渠成。
岳父在世时,常向王福和讲述南海的历史,耳濡目染,他学到了很多,也觉得有责任将南海的历史传承下去。王福和常常念叨“我还有自己的事情想做”,而这件想做的事,正是“想把南海的历史,完整地告诉后人。”
这件事极其宏大,甚至有些“痴人说梦”,但王福和却满怀乐观。他小心翼翼地拿着一枚铜制“南海耕海证”,说:“这是清乾隆年铸造,是中国渔民在西沙和南沙群岛从事捕鱼、航行和生产的通行证,是我们祖祖辈辈耕耘南海的见证。”
目前,国内只发现一枚。曾有一位收藏协会的会长,要拿价值1000万元的珍贵邮票,来换取他的“南海耕海证”。但王福和态度非常坚决,“我收集文物,从来就不是为了买卖。”
前些年,王福和收藏灯具有了些名气,便有人在网络上发表言论,说他想炒热藏品,然后高价卖出。他没有辩解什么,但是随着捐出的东西越来越多,一切传言不攻自破。
有人说王福和很痴,把一辈子的藏品白白捐献出去。但是痴人痴心,自有福和。如今,王福和的藏品,价值早已超过数千万。但他却依旧过着极简主义的生活,不添新衣、不置豪宅,很多人都觉得不可思议,他的心中却只有那件想要做成的大事。
对于这件大事,王福和有自己的计划,他与曹晨合计,未来再出几本书,让南海的历史不仅有藏品为证,还要留下更多文字。
时至今日,王福和收藏的早已不再是一个个具体的“物”,而是收藏了整个海南,乃至南海的历史。“这些承载南海历史的文物,不姓王,它们属于国家。”王福和一字一句地说。
南网传媒全媒体记者 何石 通讯员 习霁鸿 伍昭静
》记者手记
痴与爱
采访王福和,是一件幸运的事,我在整理材料时,越发觉得如此。
王老先生1957年出生,是命运最坎坷的那一代人——长身体的时候遭遇三年自然灾害,该读书的时候遇到上山下乡,他们把青春留在了农村和山区,人到中年还要面临下岗的生存考验……
然而即便命运不公,但是他们这代人对祖国的爱却深沉、真切而质朴。
王福和做的事情,也往往都带有这样的觉悟,他的“痴”是与“爱”交织的。“我收集文物的一个愿望,就是证明南海自古属于中国。”1992年,王福和岳父的朋友,中央民族学院的王恒杰教授在三沙海域岛礁田野调查,并且带回来一盏台灯。无独有偶,这盏台灯刚好与王福和之前在海口找到的台灯是一对儿,王教授说:“既然是一对儿,台灯就留给你,要好好保管研究。”王福和应下。
至此,他知道自己收藏的不再是一个个具体的“物”,而且收藏的是整个海南,乃至南海的历史。其实,他收藏的千余盏灯具,不仅有富商求购,也曾有博物馆表示愿意收藏其中的几盏。但是王福和坚持认为:“它们在一起几十年了,摆在一起才能完整讲述海南光与灯的历史,分开了,就散了。”
当我好奇地问起,他会不会把剩下的藏品当成传家宝,留给后代子孙?王福和只是笑着摇摇头,他早已下定决心,要把这些“证物”留给祖国,而不是成为王家的传家宝。他常说:“留给孩子们太多财富,是害了他们,唯有自力更生才是有意义的。”
这是王福和的“痴”,但也是王福和的“爱”,是对藏品的爱,对子女的爱,更是对祖国的爱。人生在世,能活出自己境界的人凤毛麟角,王老先生便是有境界之人。
作家张大春曾如此讲到他2018年最幸福的一天,那一天他女儿在外补习数学、儿子在大学住校、老婆在外面有活动,于是“15个小时,我不知道写了多少字,那是这一年最美妙的一天,‘妻离子散’,太美妙了。天地澄明,干干净净,没有电话,没人打扰,太美妙了。”
对退休后的王福和来说,便也如同这般,日日是好日。他只身宅在家中,尽情做着自己想做之事,毫无老年虚空之困顿。这对于动辄就陷入虚无主义窠臼的年轻人来说,可望而不可及。现代人常常大言不惭“断舍离”,殊不知——有所痴,有所爱,有所牵挂,人生才能得以圆满。是为记。
南网传媒全媒体记者 何石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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