上个世纪90年代,我在梅岭店前街开了一爿小店,稍有闲暇,就醉情山水,每有感悟,作文记之。
一日,文友来访,说:“近来,在报上读了你不少写梅岭山水风光、风土人情的文章,有着浓郁的地方色彩。我建议你围绕着梅岭出一本书,你可以找《西山志》充实一下文章的内容,一可显示梅岭的文化底蕴,二还可以卖弄一下你的渊博。”
此言甚是。不做无益之事,何以遣有生之崖。
我遍访了乡间前贤,也曾去省市图书馆查询,均未看到《西山志》。
一日,与邻居老高闲聊,他说,他有一位好友叫王咨臣,着力于南昌地方文献资料收藏,准会有《西山志》。
我早在《南方周末》、《江西日报》上看过此公的专题报道,他是全国有名的藏书家,我省的宿儒。
第二天,我就迫不及待敲开了系马桩桃花巷的新风藏书楼的院门。
开门者为王老的夫人。我向她说明来意。走过花木扶蔬的庭院,来到堂屋,几样破旧的家具,显得主人生活的简朴。中堂有一联曰:“闲户著书多岁月,挥豪落纸如云烟。”此幅对联,似乎在告白主人生的丰富与精彩。
我刚落座,老夫人向楼上招呼一声:“老头,有个梅岭来的客人找你。”
紧接着,楼上传来一声低沉而苍老的声音:“请上来。”
走过幽暗的楼梯,便是一间写字室,有一位年过八旬的老者,正颤颤巍巍地从书桌前站起。他身材高大,须眉尽白,穿一身旧中山装,脚着布鞋,说一口地道的新建话。书桌上台灯还亮着,一本古香古色的线装书上,放着一个扩大镜。
壁上有一联曰:“环壁列奇书,有史有文堪探讨;小楼多佳日,宜风宜雨足安居。”
我向老先生作了一番自我介绍。先生说:“好啊!来我这里查阅资料的的人,尽是中老年人,难得你一个年轻人有这份兴趣。”
我们首先谈到《西山志》,他藏有欧阳桂、涂兰玉 、魏元旷等三个版本,可惜都已残缺。去年,他花了足足一年的时间,根据几个版本之长,整理了一部《西山志略》,尚未发表。说完,先生步履蹒跚的到屋里,拿出一撂手稿,足有500多页。
老先生还蛮有兴致地领我参观了他的藏书。两间厢房,整整齐齐排列着一架架,一箱箱的图书,各种版本,令人目不暇接,使人仿佛置身于浩瀚的知识海洋中。
我接连往先生家跑了五天。在这几天的交往中,大略知道一些他的身世和藏书的故事。
先生名迪诹,笔名言取,咨臣是他的字。1914年2月出生于新建县椎舍乡的一个书香之家。早慧,12岁丧父,便能自创挽联:“年在严不在,春回亲不回。”读中学时,学校有位姓张的老师,藏书10万册,十分羡慕,立下了见贤思齐的宏愿:“将来我有钱,也收藏图书,来丰富自己的人生。”从此,便踏上了一条藏书做学问的人生之旅。
先生一生为书而痴狂,为了收到善本、孤本书,总是不惜代价,多方求取,足迹遍及至江西城乡,每看到一本好书,便兴奋得夜不能眠,歌吟记之。仅在民间藏书极为丰富的婺源一地,王老访得不少明代善本,写下《婺源访书志》及《婺源访书》诗62首。
到文革前夕,他已有藏书3万余册,在全国也算得上有名气的藏书家了。
文化大革命一开始,他就被打成“反动学术权威”,被关进牛棚。藏书楼破砸,书被拖走。老先生的心在滴血。
时至1975年,动乱结束,先生已到了退休的年龄,在他的再三要求下,归还了一部分图书,便将藏书楼修复好,又开始收藏图书。到九十年代中期,藏书近两万册。其中有国内罕见的明代弘治十一年慎独斋刻本《资治通鉴纲目》,崇祯年间汲古阁抄本《九僧诗》,清代顺治年间在刻本《启祯两朝遗诗》等500册,还有清代知名人物李鸿章、穆彰阿、赵之谦等1000多件通信稿,200多幅名人手书楹联。
他在生活上很节俭,有时省为下1元钱来,宁愿走路。夫人说他洗脸连水都不舍得用,像“蘸酱油”。但每有人来他家查资料,却不计报酬,尽力帮助。他说:“人家来查资料,是为研究而用,我从中牟利,有不义之嫌,再说,书虽属我一人,但个人生命毕竟有限,而知识却无限,但一收费,那从某种意义上来讲,就限制了知识的传播,我的藏书使用率也就下降,有违我藏书的初衷。”
这是多么博大深远的一种人生境界啊。
先生还发愤著书,笔耕不辍,著有《南昌史话》、《滕王阁史话》,《滕王阁诗文广存》,《江西二十家人物年谱》等。
人事有代谢,往来成古今。时至2002年初夏,拙作《梅岭随笔》出版,再次敲开新风楼时,接待我的是王老的儿子王令策先生。其时,先生去世已一年多了。
斯人已去,精神永存!
标签:龚家凤,南昌市湾里区,王咨臣